引述
眼淚贊
眼淚贊 ◎羅蘭.巴特
節選自《戀人絮語-解構主義的文本》
哭泣 — 戀人易於哭泣的秉性及流淚的具體表現方式和功用。
1
戀愛中的一點點起伏波動,不管是喜還是悲,都會引起維特(註:出自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)潸然淚下。維特動不動就哭泣,經常流淚,並且是淚如泉湧。維特究竟是作為一個戀人落淚,還是作為一個浪漫傷感者掉淚?
動輒就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,這種個性也許與多情氣質的人相適應?男兒最忌輕易落淚:要藉此來顯示出男子漢氣概,但維特卻一任自己受想像的擺布,根本就不管那套忌諱。他毫不節制地哭個痛快,完全是聽任自己處於戀愛中的身心節奏。戀人的身心是沉浸貫注的;一個液體的擴張體:一起哭泣,一起漂浮;維特與夏洛蒂共吟克洛普施托克後,一起灑下了令人回味的淚水。戀人何以能毫無顧忌地失聲哭泣呢?如果價值觀念的顛倒不是關鍵的話,首要的答案便是他的身體。他重新發現並認可了自身中嬰孩的身體。
再進一步來看,戀人的身體上又可疊加歷史的軀幹。誰願意去寫出一部有關眼淚的歷史?我們曾在什麼社會型態、什麼歷史時代裡流過淚?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,男人們(而不是女人們)便不再落淚?為什麼「敏感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「傷感人們(而不是女人們)便不再落淚?為什麼「敏感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「傷感」?男子漢的形像總是在變;希臘人和法國人十七世紀的觀眾都曾在劇場裡涕淚漣漣。據米歇萊記載,聖路易為自己沒有掉淚的天性而痛苦不堪;有一次,他感到眼淚沿著面頰緩緩流下,「那淚水不僅對他的內心,而且對他的舌頭都那麼滋滋有味,令人愜意。」(與此相似的還有:一一九九年,一個年輕的僧侶專程趕到布拉邦特天主教僧寺院,期冀通過那裡僧侶的祈佑獲得掉淚的能力。)
尼采的問題:歷史與個性類型是如何結合的?不正是個性類型鑄造形成了永恆的東西?我們的社會抑制了它自身的、包含於眼淚中永恆的東西,使哭泣的戀人成為一去不復返的舊事。戒除哭泣又是為了社會的「健康」。郝麥的電影《O氏侯爵夫人》中的戀人聲淚俱下,觀眾們卻嗤嗤地竊笑。
2
也許哭哭啼啼太丟人顯眼:也許不必把所有的眼淚都看得那麼重;也許在同一個戀人身上有好幾個自我以相近但又不同的方式在「哭」。那個「眼眶裡噙著淚水的我」究竟是誰?那個在某一天「眼淚濕潤」的另一個「我」又是誰?如果我會以各種方式哭泣的話,這也許是因為每當我哭泣時,我總有不同的對象。我將哭泣變成了一種要挾的手段,通過淚水向我四周的人要挾。
3
我通過哭泣來打動對方,對他施加壓力(「看看你將我弄成什麼樣子了」),對方便可能—常情就是這樣—被迫要表示公平的同情或冷漠;但我也可能衝著自己哭。我讓自己落淚,為了證實我的悲傷不是一場幻覺:眼淚是符號跡象而不是表情。藉助淚水,我敘述了個故事,我鋪設了一個悲慟的神話,然後便將自己維繫其上;我與它俱生,因為通過哭泣,我為自己設立了一個探詢者,得到了「最真實的」訊息,身心的而不是口頭的訊息:「嘴上說的算什麼?一滴眼淚要管用得多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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